A她想,她是迷路了。以前她也常迷路的,不過總是不擔心,因為手機里有一長串電話號碼,而那些號碼的主人會很樂意隨時聽候她的差遣。不過,現(xiàn)在她沒心情去做這樣的差遣,手機里的電話號碼除了家人之外,但凡異性,全刪掉了……甩了甩頭,不去想那些個不愉快。這里是什么地方?她將車子停在路邊,瑩白的下巴抵在方向盤上,美麗的大眼左睞右瞧的,期望發(fā)現(xiàn)任何類似路標的東西供她參考。不過她很快的失望了。沒有。這附近沒有任何路標,她身陷在臺北市某個不知名的地方。明明,是她生長二十幾年的地方呀,卻是覺得無比陌生。陌生呀……她的陌生,又何止這小小的、總是塞車的臺北?這兒難得不塞,卻又讓她不知身在何處;而曾經讓她覺得一切都是可以掌握在手中的幸福,也突然就不見了去~幸福消失了,而那個她深信可以帶給她幸福的人,瞬間成為陌路,她只是他的過客,不是他愛情的終點站。終究,她這樣美得太艷的女子,永遠不會是男人在婚姻上的選擇。不會有例外的,不會的……即使,即使是他那樣一個花心得天花亂墜的男人也是迂……甩了甩頭,決定不讓自憐再度侵占她所有思緒。說好要振作的,要忘了先前亂七八糟的一切。今天就是一個全新的開始。跟自己說好了的。前面有間茶館,她決定下車喝個茶,順道問路好回家去;她體內那微薄得不能再微薄的冒險犯難細胞,早在這半小時的迷路里耗損殆盡。停好車正要下去,手袋里不意傳出一陣和弦樂聲,是……匈牙利舞曲!怎么會是匈牙利舞曲?這個音樂只設定在……他的手機來電,而他,那個無情無義的爛男人根本不可能會再打電話給她!不是嗎?都已經恩斷義絕了不是?丁丁東東丁丁丁……不接!她將手機白手袋拿出來,惡狠狠瞪著面板上所顯示出的來電號碼與名字,如果眼睛能噴火,早把手機燒成灰。丁丁東東、冬冬冬——她不會接的!范姜頤,這個早該被她打入拒絕往來戶的名字與號碼,怎么還可以出現(xiàn)在她的手機里?還出現(xiàn)得那么理直氣壯、理所當然。等會她就立即將這個號碼設為拒接,看他還怎么打!冬冬一戛止。停了,曲子甚至還沒唱完一小節(jié)。大概是響了七聲左右。她瞪著手機,突然有些生起氣來;恨恨地將手機丟入手袋里,開門下車,直直走入裝潢得古色古香而簡樸的茶館里。在門口等了好一會才有人從里面出來招呼。她隨便點了一份套餐,沒空應付服務生的親切,只隨便敷衍笑了下,眼光便往窗外投去,但整個心神卻繃緊在手袋里那支目前靜止中的手機上。一分鐘……兩分鐘……匈牙利舞曲沒再響起。他就是這樣的人,從來不會有太多的殷勤,至少對她就從來沒有。第三分鐘、第四分鐘……電話不會再響起了,她猜著,想著,也瞪著。然后——喔咿——喔咿——喔咿——無法多想!“喂!”她火速掏出電話接聽,直到“喂”出聲之后,才發(fā)覺到此刻她接起的這一通電話,來電鈴聲根本不是匈牙利舞曲,只是……一般的,救護車聲。明燦的大眼一下子黯淡下來,她不敢看向玻璃的方向,不敢看自己此刻的表情,怕看到一張快要哭出來的丑臉……“何小姐您好,我是王秘書。”是他的秘書打來的?!她很快的振作起來,語氣裝出冷淡且訝異的模樣,心口悄悄地揪,蜷縮在一塊,連呼吸都不敢太大聲?!罢l?哪個王秘書?”她問。期望聲音聽起來不會太虛偽到一聽便知道她在裝樣。那頭頓了頓,依然是專業(yè)且徐緩干練的聲音:“我是王攸貞,‘長富金控’總經理辦公室秘書?!薄芭丁悄恪U垎栍惺裁词聠??”她聲音沒有高低起伏,不太經心的模樣?!笆沁@樣的,自連續(xù)假日之后,您已經曠職五天。依本公司規(guī)定,試用期間無故不到,視作自動離職。薪水上……”“你百忙中打電話來只是為了幫人事部傳達這件無聊事?你未免也太能者多勞了!”她不耐煩地打斷王秘書清甜好聽的背書聲,冷淡道:“薪水我不要了,我想我的工作也沒重要到有交接上的問題,至于放在你們公司的雜物,就請掃地的歐巴桑清掉就好了?!闭f罷,問著:“還有什么問題嗎?”“既然如此,我想是沒有了?!蹦穷^的聲音依然有禮而甜美。不愧是深受那爛人倚重的左右手,不僅工作能力高強,連情緒智商也控制完美到足以與機器人媲美。了不起。哼!“那就,再、見、了。”不客氣的掛掉電話。這就是剛才他撥打電話來的原因嗎?只為了指責她無故曠職?順帶提醒她她已經被革職,以后千萬別以上班為名跑到公司去鬧是嗎?可惡!將她何曼儂看成什么呀?!她是那種死纏爛打的人嗎?當她是演八點檔的嗎?沒事還狗血亂噴呢!爛人爛人大爛人!沒吃到幾口的套餐被她拿著筷子猛戳。氣都氣飽了,哪來的胃口!“呃……那個……”小心翼翼的聲音在她身邊嗚得像蚊子叫。她看過去,那位長得甜甜的服務生因為她的掃視而退了好幾步。“有事?”“那個……那個……請問……不、不好吃嗎?”甜美服務生的一雙大眼就這么跟著她戳飯的手一同上上下下的動著,眼中隱隱泛著淚光?!罢f不上好吃。”口味普通得緊,難怪這位小妹要羞愧得哭了。“你不用難過?!庇袝r間為這種小事難過,不如回廚房里發(fā)奮圖強去?!拔摇⑽?、我有很努力了。”要哭的鼻音。她不假思索道:“很多事不是你努力了就有用的——”頓住,打心里猛地涌上一股濃濃的荒謬感,她這是在說自己嗎?哈……真是好好笑,這句話最適用的是自己吧?怎么可以講得這么歪打正著呢?不錯、不錯,真不錯呀!哈哈哈——“小姐!小姐你不要哭!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會想辦法補救的!”甜美小妹妹驚惶失措地叫著,深覺罪孽深重的她,馬上轉身飛奔向廚房,一下子不見蹤影。她哭了?開什么玩笑!她才不會哭呢!她是何曼依呀,一個聞名社交界的美麗時尚名媛,從來只有叫男人哭的份,哪容得別人來弄哭她?!不過是失戀而已,有什么好哭的,笑話!她才……不哭呢……是下雨了吧?雨從半敞的窗口飄進來了是吧?不然她的手背上怎會有水漬?一滴兩滴,雨水有愈來愈猛的趨勢……得快些關上窗,不然她這一身昂貴的秋裝會給淋壞的,這樣就不好了,她還沒穿去給那票敗家姐妹淘看呢!她抬起手,想要關窗,但是眼睛不知為何變得好蒙,有點看不太清楚。一定是隱形眼鏡移位了,要不就是掉落了,等她不迷路之后,第一件事肯定是跑去眼鏡行重配一副來戴!什么爛隱形眼鏡嘛!她揉揉眼,揉了一手濕。呵!不早些關窗,雨水都打到臉上來了。真是討厭!她精心畫好的妝會糊掉呀!她自桌上抽了一把面紙往臉上蓋去。面紙很快被水浸染,一下子濕糊了,而她卻似渾然未覺的,仍是維持同樣動作。啪噠啪噠啪噠——一串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伴著迭聲叫嚷:“來了!我來了!小姐,我就用我的點心補償你,你不要再傷心了——啊——”何曼儂被小妹的尖叫聲嚇了一跳,忙從紙巾里抬頭,但是她什么也來不及看到,就陷入一片黑暗中。“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如果聲音可以具體呈現(xiàn),何曼依相信她在經歷過糕點滅頂的慘劇之后,馬上又會給一大堆“對不起”給砸死。一個人可以因為失戀而衰到什么地步?她已經這么的自立自強了,已經這么的努力振作了,可是看看上天給了什么?竟是一連串的災難!照理說現(xiàn)在不是該出現(xiàn)一匹白馬來拯救我脫離這樣的水火之中嗎?她應該生氣的可是她卻好想笑原來憤怒過頭之后會產生這樣的情緒呀? 瞧瞧她多么狠狽。兩分鐘前她還乾凈美麗頂多有些失魂落魄但就算失魂落魄她也是那種最完美的哀愁差不多是西子捧心的那種等級了。誰料到她會有這樣的下場呢? 此刻的她身上一套十萬塊的名牌秋裝上被鋪了一層甜膩黃豆粉不僅如此還黏有一團一團的麻糬也就是號稱驢打滾的食物在上頭。而這甚至只是最輕微的災情。 她吹整得如絲水滑的秀發(fā)正滴著淡褐色的水據說這是桂圓紅棗茶;她的臉上貼著三、四片涼粉;當然裙子也沒能幸免裙兜處正盛著一大塊破碎的杏仁豆腐呢! 她知道自己現(xiàn)下有多難看難看到教她完全沒有照鏡子的勇氣。 小姐?小姐?甜美小妹持續(xù)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叫喚她。 還好這時候沒有白馬王子跳出來。要知道太丑的落難公主白馬王子就算出現(xiàn)也是不會出乎相救的更別巴望會被一見鍾情了。 小姐?小姐? 有沒有衣服可以給我替換?她嘆了口氣很想罵罵這個冒失鬼的可是眼前有更重要的事她不能忍受黏膩的災難繼續(xù)在身上肆虐。當務之急是好好的盥洗一番。 有有有!有的!請跟我來!小妹一把抓住她的手就要往后頭沖去也沒注意裴澀琪有沒有跟上逕自向前跑去—— ……